——记北京师范大学环境学院副教授谢湉

杨 洁  文卓君　　

　　浩荡的黄河，裹挟着滚滚黄沙，犹如一条巨龙奔腾东去，最终汇入浩瀚无垠的渤海。在这片壮丽的自然舞台上，黄河与海洋的交响乐章共同绘制出一幅独特而绚烂的沉积画卷。而北京师范大学环境学院副教授谢湉的“大河之洲”守望之旅，便于这广袤无垠的黄河三角洲新生湿地中拉开了序幕。

　　作为科研新兵，初至这片湿地之时，谢湉仿佛置身于一片茫茫未知之中，深感自身的渺小与无力。然而，历练让他逐渐找到了自己在这片天地间的位置。谢湉领悟到，尽管个体力量微不足道，但只要持之以恒，便能守护好这片大自然，让它绽放出更加璀璨的光彩。

万里写入胸怀间

　　谢湉至今记忆犹新，初次踏上黄河三角洲，庞大而复杂的自然生态系统映入眼帘，一股强烈的冲击感瞬间涌上心头。那时的谢湉，刚考取北京师范大学环境学院的博士研究生，尚未正式入学，导师崔保山教授便安排他跟随师兄前往黄河三角洲实地考察，因为这片湿地将成为他未来研究的重要区域。

　　本科阶段，谢湉曾于西北师范大学学习林草知识，硕士期间又在中国海洋大学专攻人工湿地相关研究。虽然本科时的野外调查激发了他对科研的浓厚兴趣，硕士期间参与国家课题攻关也让他得到了宝贵的历练，但当博士求学的研究方向转向自然湿地时，谢湉还是感到有些迷茫和不知所措。

　　导师崔保山建议：“.沉浸于湿地中，灵感与思路自然会涌现。”入学后，谢湉在短期内完成了必修课程的学习，随后投入黄河三角洲的湿地研究中。日复一日漫步其中，黄河口的壮丽景色成为他日常的陪伴。

　　望着眼前无垠的湿地，谢湉思绪万千。终于，他的思路豁然开朗。.他意识到，自然湿地与他之前接触的反应器世界截然不同，它并非一个可以随意操控的实验场。相反，湿地拥有自己独特的规律和节奏，它要求研究者去观察、去解释，而非去控制或改变.。思路的转变，为谢湉后续研究的顺利开展找到了方向。

　　博士毕业，出于对黄河三角洲逆境植物或衍生植物生命周期研究方向的热爱与坚持，谢湉并未急于投身普通的博士后工作，而是选择申报全国博士后创新人才支持计划（博新计划）。在等待博新计划结果期间，他持续进行相关研究。因所做研究与黄河三角洲国家战略区实际需求紧密结合，极具实践价值和科研突破可能性，谢湉成功入围博新计划，并因此获得师资博士后的身份，开启了正式的工作与研究生涯。

　　继续之前的研究外，谢湉又在此基础上逐步向生态修复领域拓展，探索极调控机制或极修复模式，旨在使研究成果更加贴近实际应用，为黄河三角洲的生态恢复与保护贡献力量。

妙法自然织锦绣

　　致力于湿地生态保护与修复研究，近年谢湉接连主持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青年项目、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面上项目、部委揭榜挂帅项目等重要课题多项。梳理谢湉的科研轨迹，博士求学至今，他研究的课题几乎都相互关联、一脉相承，并不断在拓展。

　　“研究都围绕黄河三角洲这一大背景展开。黄河三角洲作为国家战略区域，其水沙条件极为复杂，加之全球变化导致的海平面上升，这一生态区域显得尤为脆弱，湿地退化问题日益严重。因此，我的研究核心在于，如何在这一复杂且脆弱的生态环境下，有效地修复退化的湿地，并确保修复效果的稳定性，避免出现‘今年修复，明年退化’的情况。”谢湉介绍。

　　为探索湿地修复的可持续性策略，谢湉曾尝试各种方式。他发现，传统的扦插移植、播撒种子等方法因高盐、缺水及潮水冲刷等自然条件限制而难以奏效。在一筹莫展之际，大自然赋予他启迪。谢湉偶然发现螃蟹等生物活动形成的小坑中能够长出植物，而平坦的地面则难以生长。

　　受此启发，谢湉尝试在退化的湿地上挖出几厘米或十几厘米的小坑，这些小坑能改变地形的异质性，引导自然力量促进植物生长。这种方法不仅成本低，而且能够确保修复效果的持久性和稳定性，谢湉将这一修复方式称为“微地形调整”或“生境诱导式修复”。“这是完全基于自然的解决方案，不用浇灌淡水、不用撒种子，挖个坑植物就能自然生长出来。从大自然中学习，我的一些成果其实是‘挖坑’挖出来的。”谢湉笑着说。

　　此后，谢湉又将“挖坑”用到了互花米草处置后的退化湿地恢复中。作为全球性的入侵物种，互花米草的泛滥问题广泛存在于全国沿海各地，黄河三角洲的互花米草疯长在2015年前后进入爆发期。互花米草的肆意扩张会威胁底栖生物生存，改变潮间带食物网，致使贝类、蟹类等窒息死亡，受食物链影响，鸟类也大量减少。不“战草”，恢复原本的生态环境就无从谈起。

　　2023年年初，国家林业和草原局发布了一份应急揭榜挂帅项目榜单，寻求治理互花米草的技术，谢湉是揭榜人之一。但相比“除草”，他将更多精力投注到除草之后的生态修复上。“处置与修复是一个全链条过程，有效恢复本土植物群落，可以防止互花米草的二次入侵，为生态系统的稳定和可持续发展奠定基础。”谢湉介绍。

　　盐地碱蓬是被互花米草大面积“逼退”的黄河三角洲“土著”物种，也是谢湉重点引种回家的对象。在滩涂上修复盐地碱蓬时，种子被潮汐反复冲刷，缺少停留机会，土壤高盐及频发的春旱也阻碍种子萌发。利用起伏的微地形提高秋冬季盐地碱蓬种子截留效率，可提供春季早期萌发阶段的适宜条件，用“挖坑”的方式，谢湉再次成功提升了盐地碱蓬的恢复效果。

　　后续，在国家自然科学基金、中华环保基金会和青山公益专项基金等资助下，谢湉团队进一步将微地形修复技术规范化与工程化，目前，已利用营造微地形技术修复了退化盐地碱蓬湿地两千多公顷。若在空中俯瞰，修复的盐地碱蓬群落像一条在黄河口编织的巨型“红地毯”。而每当在航拍镜头中看到此景时，谢湉心中总是感慨万千。

书写绿意万千

　　亲眼见证了黄河三角洲十余年来的沧桑巨变，如今每次重返这片土地，谢湉都仿佛回到了熟悉的家园。漫步在广阔的自然保护区内，看到经过精心修复的湿地，迎来了燕鸥的翩翩起舞、东方白鹳的优雅驻足；看到无边无际的芦苇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野大豆、罗布麻、柽柳和白茅默默积蓄着力量，茁壮成长，谢湉心中充满了成就感。但他深知，为了让这里的生态系统更接近心中的理想状态，还有诸多挑战。

　　“黄河口的问题虽然持续在处理，但仍面临新老问题的交织。首先，生态补水与地形修复等工作目前是割裂的。虽然我们进行了淡水湿地、盐沼湿地的微地形修复等工作，但这些工作间缺乏整体的协调性和连贯性。它们本应在陆海之间形成一个完整的水文梯度，这种割裂导致修复工作之间可能存在矛盾和冲突。其次，黄河的淤积和侵蚀问题，以及水沙的配置问题，都是当前面临的重要难题。尽管我们已经做了一些工作，但在更大尺度上，如何合理配置黄河的水沙，以实现整个大三角洲的生态平衡，仍然是亟待解决的问题。”谢湉介绍。

　　虽挑战重重，但谢湉坦言，生态环境的从业者幸运地赶上了好时代，国家对生态文明建设的重视程度不断提升，生态修复工作逐渐从单一的、局部的修复转变为系统性的、综合性的修复；同时，随着生态手段和系统性修复方式的不断发展，环境治理工作将迎来更加广阔的前景。

　　顺应当前环境治理的重要发展趋势.，谢湉提出了生态岸带及韧性湿地修复新思路，通过整合牡蛎礁、海草床和植物等多个生态系统，形成一个从陆到海的连续生态带，这种综合系统性的修复方式可以显著增强湿地生态的稳定性和韧性。在中华环境保护基金会的资助下，他在黄河口海岸上已开展了生态岸带构建的示范工程。

　　谢湉介绍，生态岸带湿地修复理念并不是只适用于滨海，水陆交错带的其他区域，如河流的洪范湿地和吞吐型湖泊同样具有周期性的淹水和干涸特点，与滨海环境相似。为拓展研究范围，他将研究区域扩展到鄱阳湖。在完成的示范工程中，他观察到牡蛎礁和海草床的消浪固碳、保护植物等积极功能，同时植物也为其他生物提供了栖息地，形成了一个正反馈的生态过程。